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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 過去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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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夜的風驟然變得凜冽,晚上放學回家時,剛走出校園還沒兩步,撲面而來的風就夾上了水滴。何覓剛剛停下腳步,從包裏拿出雨傘,淅淅瀝瀝的雨滴霎時落了下來,墜在地上,打濕他的鞋邊。

游霄身上不經常帶傘,何覓調轉腳步,往競賽班級在的樓走回去,邊走邊給游霄發微信:“你回家了嗎?有帶傘嗎?”

對面沒有回微信,何覓也不急,沒過多久,游霄下了樓,正好讓他守到。

游霄居高臨下看了他一眼:“不是中午才跟你說少來找我?”

“我怕你沒帶傘……”何覓說,“對不起啊。”

他好心來送傘,也就只有自己不僅不感謝,還對他挑三揀四。游霄在黑暗處咬了咬牙,沒再說話,一步步下來,何覓重新撐起傘,舉高,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邊,幫他擋雨。

雨聲連綿不絕,拍打在傘面上,哪怕校園裏有學生的吵鬧聲,學校門外的馬路上車流聲也絡繹不絕,傘上的雨滴仍然占據了聲音上的絕對優勢。

吵得游霄無法集中註意力。

他飄忽地想著,中午黎衡說要幫他問何覓的態度。

問何覓有沒有喜歡的人。問何覓喜不喜歡他。

游霄側頭一看,何覓專註地撐著傘。何覓雖然比他大了一歲,卻比他矮了大半個頭,撐傘要舉得很高,傘也整個都往他這兒傾。為了能好好走路,何覓大部分時候面向前方,但是時不時地,他還要扭頭來看看傘,生怕舉得太低會碰到游霄的頭。

兩個人的視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對上了。

何覓問他:“少爺可以原諒我了嗎?我下次不會去打擾到你朋友的。”

“……我不是那個意思。”游霄不想解釋,又說,“隨你便吧。”

街上的霓虹燈五光十色,在雨中被折射出離奇又絢麗的光芒。何覓沖他笑了笑,燈彩落在那雙眼中,有一瞬間眩了游霄的眼,令他晃了神。

游霄的耳朵突然熱了,他離譜地想:何覓說不定真的喜歡我。

不然為什麽要這麽在乎我的感受?一般的報恩根本做不到這種程度吧?

這太自我意識過剩了,游霄急匆匆地撇開臉,面向前方。他咬緊嘴唇,卻無法止住自己的思緒。

平心而論,何覓雖然笨了點,但在操持家事上很有一手,也在游家呆慣了,熟悉家裏的事務,不會惹出什麽麻煩……

很快,他意識到自己都在想些什麽東西,羞恥得攥緊了拳頭。如果不是何覓還在身邊,這一拳恐怕就打在了自己的身上,作為自我懲戒。

回到家後,一看手機,黎衡給他發了消息。

“我真的可以問吧?你別到時候出爾反爾怪我多管閑事啊。”

游霄洗了個澡,寫了兩道題,在睡前才回覆他:“隨你。”

與簡短的兩個字不同,他的心中充滿了各種各樣覆雜的、惱人的胡思亂想,一會兒是對何覓的埋怨、憤怒,一會兒又是莫名其妙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浮想聯翩。何覓的笑臉,何覓哭泣的表情,何覓的種種神態動作,都在為他編織令他逃不脫的夢。

夢中的游霄被“他喜歡我”這件事追趕著,掙不開擺不脫,被纏繞著向深處沈去,沈向自作多情的沼澤。

何覓對此一無所知,他就在他的世界裏,演他的矯情獨角戲,做他自己的差評觀眾。

最可恨的是……如此反覆多次的脫敏過後,在想到“何覓說不定真的喜歡我”時,游霄還是感受到了無可言喻的羞赧與期待。

他甚至期待那一天,期待何覓口中那個回答。

期待何覓的“喜歡”,能落到他的耳中。

就在這個周六,上午補完課之後,黎衡在競賽班所在的教學樓下找到了何覓。

競賽學生的課表和普通學生不同,非但平日裏的部分正常課程時間要用來上競賽課,晚自習和周六的補課時間也有一大半是屬於競賽課的。老師和學生刷起題來,常常入了迷,就延長了時間。

游霄不喜歡讓他來等自己下課,所以很多時候,何覓不會到他的班級門外,只會在樓下守著。守著也不為和他一起回家,就單純只是混在人群裏,看他的背影。黎衡撞見過不少次,還問過他幹嘛不上去搭話,何覓總是討好地笑笑,然後請他保密。

這次果不其然,也是這樣。

黎衡從後面拍一下他的肩膀,被嚇到的何覓躲了躲,很快轉過頭來看他。

“做什麽呢?又在等游霄?”黎衡笑著說,“太陽不曬啊?也不會往上站一點。”

何覓說:“今天的陽光挺好的,我想曬一會。”他的包背帶有點滑了,他就往上拉了拉,又說,“你也來找他?”

“嗯。”黎衡說,“難得游霄答應我一起去聚餐,我過來多盯盯他,免得他反悔。”

何覓有點兒好奇:“他不是經常和你一起去嗎?哪裏難得呀?”

上鉤了。黎衡的表情變得高深莫測起來:“這次不一樣嘛。”他靠近何覓,壓低聲音說,“這次是聯誼。游霄以前才不去呢。”

何覓的眼睛微微睜大了。黎衡當然把這個變化收進了眼底,停頓了一會兒,又問他:“你要不要一起去?”

他已經計劃好了,如果何覓說去,他就能說何覓是不是想盯著自家少爺;如果說不去,他也能說是不是怕看到游霄和其他人親密。

黎衡向來擅長套話,這次也很有信心,好整以暇地等著何覓的回答。

過了一會兒,何覓搖了搖頭,說:“我就不去了吧。”

黎衡問:“為什麽?怕不好融入嗎?”他的手搭上何覓的肩膀,何覓有點兒想躲,但忍住了,黎衡俯視了他一會兒,才突然又說,“還是怕去了,看到游霄和其他人親密,你會覺得難受?”

肢體的接觸有助於他從肌肉反應分析對方的感情。何覓很明顯地僵了一下,問道:“什麽意思?”

黎衡眼睛微瞇,道:“你說呢?”

何覓不是傻子,很快就反應過來,他是來試探自己心意的。

在那一瞬間,何覓咽了一口唾沫。他的手掌攥起來,攥成一個拳頭,手心泌了汗,又松開。

少爺心裏有他,他明白,黎衡來問他肯定也有少爺的意思。這個回答,一定會很快就被黎衡轉達給少爺聽。

他應該怎麽回答?

其實很簡單,他只要承認自己的感情,說出一句“喜歡”,他和少爺想必就能毫無阻礙地在一起了吧。

但是……

何覓的睫毛扇了兩下,垂下來,形成一個淺淺的陰影。他兩只手扣在了一起,狀似局促不安互相磨了兩下,說:“我不懂你的意思……”

黎衡說:“你怎麽會不懂?”已經切入正題了,那他也沒有多拐彎抹角的必要,他做出一個暧昧的表情,“你都和他上床這麽多次了。”

何覓受驚似的,很快往他臉上掃了一眼,又收回自己的眼神。在黎衡的印象中,何覓一直都是溫順得有點兒膽小的,不想自己這話嚇到他,黎衡又補上一句:“就不能滿足一下我的八卦心嗎?”

這句話的語氣很隨和,是有點兒開玩笑性質的。何覓好像安心了一些,很小心地擡起眼來,嘴唇蠕動兩下,才說:“你會不會……看不起我?”

“看不起什麽?”黎衡笑了兩聲,“我又不是老古董。”

“謝謝你。”何覓對他說。

看到他這個忐忑不安的樣子,黎衡斟酌了一下,又放輕了語氣:“我其實觀察你們很久了,要疏遠早疏遠了,你不用擔心。我就是想知道,你為什麽會和他變成現在這個關系?”

何覓眼神有點兒閃躲,說:“沒有為什麽啊……我只是履行我應該做的事。”

“應該做的事?”

何覓看了看四周,往無人的角落靠了靠,黎衡也跟著他換位置。何覓說:“少……游霄也到了年齡了,這個時候大家都會有欲望的……”他耳朵有點紅,“我是男人,就比較方便一些,也不用怕惹出麻煩什麽的。”

黎衡心中,一直都是何覓單方面喜歡游霄,聽到這樣的話倒是楞了楞。他上下打量何覓,又想起何覓之前看游霄的眼神,怎麽都不覺得他們只是單純上床的關系。還沒來得及開口,何覓就好像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,肩膀縮起來,又低聲地再問了一次:“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很……很不知羞恥?”

黎衡很快說:“不會。你為什麽會這麽想?”

“嗯……雖然他是少爺,但在別人看來,我這樣子出賣身體……還是會有點不要臉的感覺吧。”何覓說。

黎衡花了幾秒鐘,才捋順其中的邏輯,有點兒啼笑皆非:“不是,他是少爺怎麽了,少爺就能對你想做什麽做什麽啦?”

何覓看他一眼,眼神中帶著點兒不解,很有“就是這樣啊有哪裏不對嗎”的意思。

黎衡道:“還有,我說了,我不會因為這個看不起你,你不用確認好幾遍。”

何覓這才點點頭,再次道了謝,又問:“你可不可以對他保密?”

黎衡問:“保密什麽?”

“就是……不要告訴他你發現了這件事。”何覓說,“少爺臉皮很薄,被發現了的話會不好意思。”

黎衡心說游霄早知道了,要不是問過他我怎麽會來問你,這時才又突然想起來,現在談話的內容和自己來時的目標差了十萬八千裏。不知不覺間,他就被何覓帶跑了方向。

何覓還在說:“對了,也請你不要告訴其他人,我不想讓這件事對他產生影響……”

黎衡借機問:“產生什麽影響?影響他交女朋友?”

何覓順著臺階下:“嗯……不僅是這樣……少爺這個身份,被人發現和我上床的話會有很多麻煩的。”

黎衡挑了挑眉,說:“我還以為你對他那麽好,是想和他在一起呢?”

何覓仰頭望他,仿佛他說了什麽荒唐話一樣笑了笑,回答道:“少爺是我的恩人啊,我當然要對他好。”

“恩人”這個詞突然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中,黎衡楞了片刻,說:“他還是你恩人?”

“小時候是少爺把我撿回去的,沒有少爺的話,我可能早就死了。”何覓說,“不過少爺不喜歡以這個身份自居,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告訴他你知道了這件事……”

如此重大的恩情,也難怪何覓會對游霄那個態度。

一切忽然之間有了解釋,黎衡決定結束這一場對話。他拍拍何覓的肩膀,擔保說:“你放心吧,我不會告訴他的。”

何覓感激地沖他笑笑。似乎是競賽班終於下了課,上面幾層樓傳來了學生的喧鬧聲。何覓看了一眼樓梯,對他說:“既然少爺要和你們去聚餐,那我就不打擾了。”說完就選了另外一條路,飛快離開。

試探出來的結果和自己預料的不同,這多多少少有點丟臉,畢竟他之前可在游霄面前誇下了海口,說得信誓旦旦的。黎衡的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,一邊上樓,一邊思索要不要告訴游霄。

要不就不說了吧?何覓也說不想讓他知道,還強調了那麽多次。

而且游霄也不一定在意這個結果,如果只是單純上床的話,說不定自己這次的多管閑事反而還給他們帶來了麻煩……

上到二樓,黎衡突然停住了腳步。在二樓的欄桿邊,有一個熟悉的人影正站在那裏,垂著頭,拳頭捏得死緊。

正是游霄。

不知道他是何時從樓上下來、何時站在那個地方的,樓下的對話,又是否能聽得分明。

下樓的同學和黎衡擦肩而過,黎衡調整好表情,腦子裏竄出來幾句可以用來做開場白的玩笑話。他腳步輕快地走過去,搭住游霄的肩膀,還沒來得及開口,就清楚地聽見游霄手指骨節的“哢哢”聲。

一聲連著一聲,聽得黎衡莫名胸口一緊。

他從沒見過游霄如此模樣,仿佛正忍耐著什麽世界上最難以忍耐的東西,已經到了臨界點,即將爆發。

游霄臉色陰沈,視線死死停在地面,靠得近了,還能夠聽見他咬著牙磨動的聲音。

黎衡的話出口就變成了:“你沒事吧?”

過了可能有半分鐘,在下樓同學們的笑鬧聲裏,游霄才延遲地、從牙縫裏擠出來兩個字:“沒事。”

游霄連肩膀都在微微地顫抖,黎衡猶豫再三,把自己的手從他肩膀上放下來。斟酌再三,黎衡問他:“你聽了多少?”

游霄說:“全部聽到了。”

他知道何覓每周這個時候都會來等他放學。有時候他會提前做完題目出來,何覓在樓下等,他就站在二樓看,看何覓靜靜等待的模樣,偶爾何覓擡頭了,他就縮回身子,從來也沒被發現過。

何覓和黎衡說的話,他也聽了個一清二楚。

前幾日那些近似於懷春的期待,到現在成倍成倍地反噬了,如同一個個巴掌打到游霄的臉上,扇得他大腦轟鳴,幾乎要失去理智。

他感受到莫大的恥辱,從天而降,劈在他的身上。

黎衡有些不能理解游霄這個反應,在他的認知中,應該是何覓單方面喜歡游霄,卻又不好意思開口。

而現在……卻好像一切都是反過來的。

黎衡猶豫再三,說:“我覺得他說的不一定是真心話,可能因為我是外人,所以不好意思坦白。你現在追上去告訴他你都聽到了,還來得及。”

游霄沒有說話,許久過後,他慢慢地站直,放松了雙手,擡起了頭。不知道是不是黎衡眼睛出了錯,他的眼眶似乎有些許泛紅。

“不去。”游霄咬著牙,好似壓上了自己的最後一絲尊嚴,“他在想什麽,和我有什麽關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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